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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水] 第六章 - 少年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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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31 14:3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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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不二如是 于 2018-5-31 14:3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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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加冕典礼的前一天晚上,少年国王独自一人坐在他那间漂亮的屋子里。他的大臣们都按照当时的礼节,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便告辞而去。他们来到皇宫的大厅中,向负责教授礼仪的官员学习最后的几堂课,因为,他们当中还有几个人的举止尚没有经过教化,不用说,这当然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这位少年(他仅仅还只是个少年,今年才刚满十六岁)对他们的离去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他把身体向后靠去,坐在他那绣花沙发的软垫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躺了下去,睁着双眼,微张着嘴,真像一位褐色的林地农牧神,或一只被猎人刚刚抓获的森林中的小动物。

        说来也巧,他正是被猎人们找到的,他们遇到他也差不多是凭运气。当时他光着脚,手里拿着笛子,正跟在把他养大的穷牧羊人的羊群后面,而且他一直把自己看做穷牧羊人的儿子。

        他的母亲原来是老国王的独生女儿。但这位高贵的公主却偷偷地恋上了一个比她地位低得多的人——有人说,那人是从外地来的,他用笛子吹出魔术般的曼妙乐声,使年轻的公主钟情于他;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有人说他是来自意大利里米尼的艺术家。公主很爱很爱他,也许是太爱慕他了,他不知怎的突然间从城市里消失了,他那幅没有完成的作品还留在大教堂里。那时孩子才一个星期大,他就从熟睡的孩子母亲身边偷偷抱走孩子,交给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妇去照管。这对夫妇自己没有孩子,又住在密林的深处,从城里骑马也要一天才能够到达。不知是像宫廷的御医所宣布的那样得了伤寒,还是因为悲伤过度,或者是像一些人所谈论的那样喝了放在香料酒中的一种意大利急性毒药,反正那位给予这小男孩生命的苍白的少女在醒来后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就去世了。一位忠诚的宫役带着孩子跨上马离开了,当他从疲惫的马背上俯下身来,敲响牧羊人小茅屋简陋的房门时,公主的尸体正被下葬于一个打开的墓穴中,这个墓穴就挖在一个荒凉的教堂墓地里,那里紧挨着城门。据说,在那个墓穴里还躺着另一具尸体,他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外地男人,他的双手被反绑着,紧紧地打了个绳结,胸膛上留着好多血淋淋的伤口。

        至少,这正是人们私底下悄悄相互转述着的一种说法。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老国王在临终时不知出于对自己这一生犯下的大错感到悔恨,亦或是仅仅因为希望自己的王位不至于落入外人的手里,总之,他是派了一个可靠的人去找回那个少年,并当着宫中大臣的面,宣布让这少年做自己王位的继承人。

        似乎就从这个少年被确定为王位继承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对美丽的事物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而显然,这种热情注定将对他的一生起到巨大的影响。那些陪伴少年到专门为他预备好的房间侍候他休息的仆人,常常会讲起当他看见那些华丽的服装和贵重宝石时兴奋异常的样子,并且,他在脱去身上的粗皮衣和粗羊皮外套时简直是表现得欣喜若狂。有时候,他也的确很怀念他那段自由自在的丛林生活,并且他也始终都对占去其一天大部分时间的繁杂的宫廷礼节而深感忿懑。然而一想到眼下这座富丽的宫殿(通常人们把它叫做“逍遥宫”),一下子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对他来说,这就像是一个专为取悦他而建的充满新奇玩意儿的花花世界。只要他能够从议会厅或等候室里逃出来,他总是会跑下那立着镀金铜狮的亮闪闪的花岗岩大台阶,然后从一个屋子转到另一个屋子,又从一条走廊来到另一条走廊,好像要一个人在美里面找到一副止痛的药,或一种治病的良方似的。

        对于这种充满新奇体验的发现之旅,这是他个人的看法——不过说真的,对他来说这可是真正地在仙境中神游了。有时候,还会有几位身着披风、挂着艳丽的真丝飘带的金发侍卫陪伴在他左右。但更多的时候,他依然是一个人,凭着感觉上的某种与生俱来的敏锐本能,这差不多是一种先见之明吧,把握到艺术的秘密最好是在不为人知处求得。况且话说回来,美也同智慧一样钟爱孤独的崇拜者。

        这段时期里流传着很多有关这位少年的奇闻怪谈。据说有一位胖乎乎的市政长官,代表全城市民出来发表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言论,还说他看见少年十分虔诚地跪在一幅刚从威尼斯带来的巨画面前,而那张巨幅的画像里又好像隐含了要崇拜新的信仰的意思。还有那么一次,他接连失踪了好几个小时,侍卫们费了好大劲才在宫殿北边小塔的一间小屋里找到了他,他正痴呆呆地凝视着一块刻有美少年阿多尼斯雕像的希腊宝石。还有人传说,亲眼看见他用自己的温热的双唇去亲吻一座大理石古雕像的前额,那座古雕像是人们修建石桥时在河床中发现的,那座像上还刻着罗马皇帝哈得里安所拥有的俾斯尼亚国奴隶的名字。又听说,他还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去观察月光照在恩狄米昂的银像上会发生些什么变化。

        几乎一切珍贵或是稀有的东西都能对他产生极大的吸引力,使他迫切地想将它们立刻占为己有。为此,他派出了许多商人,有的被派往北海,向那里的穷渔夫购买琥珀,有的就负责到埃及去找寻那些只有在法老的墓穴中才能找到的绿宝石,据说这种宝石具有非同一般的魔力,还有的是去波斯收购丝绒编织的地毯和彩陶,剩下的另一些人就去印度采购薄纱和着色的象牙、月亮宝石和翡翠手镯、檀香和蓝色珐琅器皿以及细毛织披巾。

        然而,最让他费心的还是他在加冕时需要穿着的长袍。那件长袍是用金线织成的,另外还有嵌满了红宝石的王冠以及那根垂挂着一串串珍珠的权杖。其实,他今晚所想的就是这个,当时他躺在奢华的沙发上,望着大块的松木在壁炉中慢慢地燃尽。它们都是由那个时代最著名的艺术家亲手设计的,设计款式也早在几个月前就呈交给他过目了,他也下了命令要求工匠们不分昼夜地把它们赶制出来,还让人满世界去找寻那些能够配得上他们手艺的珠宝,无论为此将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他都不在乎。他在想象中看见自己身着一袭华贵的皇袍站在大教堂正中央那座高高的祭坛上,他那稚气未脱的嘴唇上露出了些许满意的微笑,那双乌黑深邃的森林人特有的眼睛也放射出明亮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靠在壁炉顶部雕花的壁檐上,目光环视着这间灯光昏暗的屋子。四周的墙面上挂满了代表唯美别致的华丽装饰物。房间的一角立着一个大衣橱,上面嵌满了玛瑙和琉璃,和窗户相对而立的是一个异常别致的柜子,可以肯定的是,上面的漆格层不是镀了金粉就是镶着金片,格层上摆放着一些精美的威尼斯玻璃高脚酒杯,还有一个黑纹玛瑙大杯子。绸子的床单上绣着一些浅白的罂粟花,它们好像是从睡眠的倦手中撒落下来的。刻有条形凹槽的高大的象牙柱撑起天鹅绒的华盖,华盖上面大簇的鸵鸟毛像白色泡沫一般向上伸展,一直到达银白色的回文装饰屋顶上。用青铜做的美少年纳西苏斯满脸笑容地用双手举起一面亮光光的镜子。桌上,陈列着一个紫晶做的平底盆。

        而窗外,是一座礼拜堂的大圆顶,隐约看去,就像一个巨型气泡浮动在阴暗的房屋上面。无精打采的哨兵们在靠近河边的雾蒙蒙的阳台上来回地走着。在远处的一座果园里,一只夜莺在唱歌。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从开着的窗户飘了进来。他把自己的棕色鬈发从前额朝后掠去,随后拿起一把琵琶,手指随意地在弦上拨弄着。他的眼皮沉沉地往下垂去,一股莫名的倦意袭上身来。在这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并且是如此兴奋地感受到美的东西的魔力和神秘。

        当钟楼传来午夜钟声的时候,他按了一下铃,仆人们便立刻进来了,按繁杂的礼节为他脱去外衣,并往他手心洒上玫瑰味的香水,在他的枕头上撒上鲜花。待他们退出房间后没多久,他就入睡了。

        他睡着后做了一个梦,这梦里的情景大概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一间又长又矮的阁楼里,四周是一片织布机的转动声和敲击声。微弱的光线透过格栅窗射了进来,使他看见了那些俯在织机台上工作的织工们憔悴的身影。一些面带病容、脸色苍白的孩子们蹲在巨大的横梁上面。每当梭子飞快地穿过经线的时候,织工们便把沉重的箱座抬起,梭子一停下来又立即放下箱座,再把线压到一起。只见他们的脸上流露出饥饿难耐的表情,一双双不带血色的小手不停地摇摆着,颤抖着。一些孱弱的妇女坐在一张桌边做着简单的缝纫活儿。房间里充满了刺鼻的臭气,空气既污浊又沉闷,四壁因潮湿而滴水不止。
少年国王来到一位织工跟前,站着观察他工作。

        那织工却怒冲冲地望着他说:“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你是不是主人专门派来监视我们干活的探子?”

        “那么,谁是你们的主人?”少年国王问道。

        “我们的主人!”织工痛苦地大声说,“他是跟我一样的人。其实,我和他之间就这么点区别——他穿漂亮的衣服而我只能穿破衣烂衫,我饿得骨瘦如柴,他却天天饱得难受。”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少年国王说,“你不需要做任何人的奴隶。”

        “战争年代,”那个织工回应道,“强者把弱者变为奴隶。而到了和平年代,富人把穷人变成奴隶。我们必须靠劳动力挣钱来养家糊口,可是他们给的工资又实在是少得可怜,这样下去,我们早晚是会被饿死的。我们整天为他们做苦役,我们的劳动让他们的箱子里堆满了黄金,而我们的子女却在尚未长大成人的时候就夭折了,我们所爱的那些人的脸也慢慢变得愁苦凶恶起来。我们酿出的葡萄酒,却让别人去品尝。我们亲手种出了谷物,却要在别人开饭的时候远远张望。我们戴着枷锁,尽管它们是无法用肉眼看见的。我们是奴隶,尽管外人会说我们是自由人。”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吗?”少年国王问道。

        “是的,所有的人都这样,”织工答道,“不论是年轻亦或是年老的人,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小孩子或是老人都一样。商人们压榨我们,我们为了生计却还得照他们的话去做。牧师们骑马从我们身边走过,口中不停地数着念珠,却没有一个人关心我们。穷困张着饥饿的双眼爬过阴暗的小巷,罪恶带着他的酒精面孔紧随其后。早晨唤醒我们的是悲痛,晚上伴我们入睡的是耻辱。但是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们中的一员。瞧你的神情是多么的快乐啊!”说完,他满脸不悦地掉转过头去,并把梭子穿过织机,少年国王看见梭子上面织出的是一根金线。

        他心中猛地一惊,赶紧问织工:“你织的是什么袍子?”

        “这是少年国王加冕时穿的袍子,”他回答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时,少年国王大叫一声便醒了,天啊!他原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窗户他看见蜜色的大月亮正挂在熹微的天空上。

        他又一次睡着了,又再一次地做起了梦,他的梦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躺在一艘大帆船的甲板上面,一百个奴隶在为船划桨。而船长就坐在他身边的一席地毯上。这船长黑得像一块乌木,头巾是深红色的丝绸做的。肥厚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硕大的银耳坠,他的手中还举着一架象牙做的天平。

        奴隶们除了腰间的一块破烂的遮羞布外,全身上下都是光溜溜的,没有别的什么可穿,每个人都和他近旁的另一个人锁在一起。骄阳火辣辣地直射在他们身上,那些黑人则在过道上跑来跑去的,同时不停地拿皮鞭抽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伸出如柴的双臂往水中划动着沉重的桨。咸咸的海水从桨上飞溅起来。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小港湾,并开始测量水的深度。一阵微风从岸上吹来,给甲板和那张大三角帆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红沙。三个看似阿拉伯人模样的骑士骑着野毛驴横冲直撞,并且恶狠狠地朝他们投来标枪。船长拿起一张弓,射中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咽喉。他重重地跌进了海浪之中,他的另外两个同伴见了仓皇逃亡。而一位脸上蒙着黄色纱巾的女子骑着骆驼慢慢地跟在后面,还不时地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看那具死尸。

        黑人们抛了锚,降下了帆,便来到舱底,从舱里搬出一根长长的绳梯来,梯子下面绑着一个重重的铅锤。船长把绳梯从船侧扔下去,把梯的两端系在两根铁柱上面。这时,黑人们抓住其中一位最年轻的奴隶,打开了他的脚镣,并往他的鼻孔和耳朵里灌满蜡,还在他的腰间捆上了一块石头。他疲惫地爬下绳梯,便消失在海水中了。在他入水的地方冒出了几个水泡。另外一些奴隶在一旁好奇地张望着。在船头上坐着一位驱赶鲨鱼的人,他在不停地单调地击着鼓。

        过了一会儿,方才潜下去的那个奴隶又从水里冒了上来,攀梯而上嘴里还喘着粗气,右手拿着一颗珍珠。黑人们从他手中一把夺去珍珠,又把他抛到了海里。而其他的奴隶们已经累得靠在桨上睡过去了。

        他上来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带上一颗美丽的珍珠。船长把珍珠都过了秤,并把它们放进一只绿色皮革的小袋子中。

        少年国王想说点什么,可是他的舌头好像和上颚粘在了一起,而且他的嘴唇也动弹不了。

        耳边是黑人们嗡嗡嗡地谈话声,隐约听见他们好像是为一串珍珠大吵起来。两只白鹤围绕着帆船飞个不停。

        这时,那个多次被派去采集珍珠的奴隶最后一次冒出水来,他这次带上来的珍珠比奥马兹岛所有的珍珠都要美,因为它的形状如同一轮满月,白得又超过了天上闪闪的星辰。不过他的脸却异常苍白,他一头倒在甲板上,鲜血立即从他的耳朵和鼻孔中迸射而出。他只是颤抖了一下,就再也动弹不了了。黑人们见了彼此耸耸肩,就立刻把他的尸体抛向船舷外的海里去了。
船长笑了,他伸出手去拿起那颗珍珠,他一边看着它,一边把它放在自己的前额上,俯下头以示敬意。“它应该用来,”他说,“用来装饰少年国王的权杖。”说完,他朝黑人们打了个手势示意起锚。

        少年国王听到这里,突然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透过窗户,他看见那些破晓的长手指正在摘取光芒依然微弱的繁星。

        他再一次入睡了,又做了一个梦,他的梦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正徘徊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热带雨林中,树上悬挂着奇形的果子和美丽而有毒的鲜花。他经过的时候,毒蛇朝着他嘶嘶地示威,羽毛华丽的鹦鹉尖叫着从一根树枝飞到另一个枝头上。巨大的乌龟躺在热乎乎的泥潭中打着盹儿。树上随处可见猴子还有孔雀。

        他走着走着,一直来到这片林子的边缘,在那儿他看见有好大一群人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做着苦役。他们像蚂蚁般挤在岩石上。他们还在地上挖了好些深洞,并下到洞里去好像在找着什么。他们中的一些人用大斧头开山劈石,另一些人则在沙滩上摸索着。他们连根拔起仙人掌,并踏过鲜红的花朵。他们忙来忙去,彼此叫喊着,没有一个人偷懒。

        死亡和贪婪躲在洞穴的阴暗处注视着他们,死亡先开口说:“我已经疲倦了,把他们中的三分之一给我,我就走了。”

        可是贪婪却摇头表示反对。“他们是我的仆人。”她回答说。

        死亡对她说:“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有三粒谷子,”她回答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给我一粒,”死亡大声说,“去种在我的花园里,只要有其中的一粒,我就会走的。”

        “可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的。”贪婪说,说着她把手藏在自己衣服袋子的里面。

        死亡笑了。他拿起一只杯子,并把它浸在水池中,等杯子出来时里面已生出了疟疾。疟疾从人群中走过,三分之一的人便倒下死去了。疟疾的身后卷起一阵寒气,她的身旁狂窜着无数条水蛇。

        贪婪眼看着三分之一的人都死去了,便捶胸大哭起来。她用力捶打着自己那干瘪的胸膛,哭叫着说:“你杀死了我三分之一的仆人,你快走吧。在鞑靼人的山上正举行着一场战争,双方的国王都在呼唤你去。阿富汗人杀掉了黑牛,正全力开往前线。他们用长矛敲击着自己的盾牌,还戴上了铁盔。我的山谷对你有什么意义,既然有更好的去处,你又何必赖在这儿不走呢?你快走吧,不要再到这儿来了。”

        “不,”死亡回答说,“除非你给我一粒谷子,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贪婪一下子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牙齿也咬得紧绷绷的。“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她喃喃地说。

        于是,死亡笑了。他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朝树林中扔去,从密林深处的野毒芹丛中走出了身穿火焰长袍的热病。热病从人群中走过,去触摸他们,凡是被她碰着的人都死去了。就连她脚下踏过的青草,也跟着枯萎了。

        贪婪颤抖起来,把泥土抹到在自己的头上。“你太残忍了,”她叫着说,“你太残忍了。”

        “在印度的好多城市里正闹着饥荒,撒马尔罕的蓄水池也干枯了。埃及的好多城市里也在闹饥荒,蝗虫也从沙漠飞来了。尼罗河水并没有冲上岸来,牧师们正痛骂他们自己的神爱西斯和阿西里斯。到那些需要你的人那儿去吧,放过我的仆人吧。”

        “不,”死亡坚持道,“除非你给我一粒谷子,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我什么东西也不会给你。”贪婪也毫不让步。

        死亡再一次笑了,他将手放在嘴上,在指缝中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个女人从空中飞来。

        她的额头上印着“瘟疫”二字,一群饥饿的老鹰在她身旁飞旋着。她用巨大的翅膀拦住了整个山谷,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她的魔掌。

        贪婪尖叫着穿过树林逃走了,死亡跨上他那匹红色的大马也飞驰而去,他的马跑得比风还快。从山谷底部的稀泥中爬出无数条巨龙和有鳞甲的怪兽,一群胡狼也沿着沙滩跑来,并用鼻孔贪婪地大口吸着空气。

        少年国王哭了,他说:“这些人是谁?他们究竟在寻找什么东西?”

        “是在找国王王冠上的红宝石。”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回答说。

        少年国王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香客模样的人,那人手中拿着一面银镜。

        他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并开口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国王?”

        香客回答说:“看着这面镜子,你会看见他的。”

        他朝镜子看去,见到的是他自己的面孔,他大叫了一声就惊醒了。灿烂的阳光泻入睡房,从外面花园和庭园的树上传来了鸟儿的歌唱。

        宫廷大臣和文武百官走进房来向他行礼,侍者给他拿来用金线编织的长袍,还把王冠和权杖放在他面前。

        少年国王看着它们,它们真是美极了,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然而他还记得自己做的梦,于是便对大臣们说:“把这些东西都拿走,我是不会穿戴它们的。”

        群臣都感到很惊讶,有些人甚至笑了,因为他们认为国王肯定是在开玩笑。

        可是,他又一次严肃地对他们说:“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拿开,不要让我见到它们。虽然今天是我加冕的日子,但是我不会穿戴它们的。因为我的这件长袍是在忧伤的织机上用痛苦的、苍白的双手织出来的。红宝石是用鲜血染红的。珍珠有死亡的阴影。”接着他对他们讲述了自己刚才的那三个梦。

        大臣们听完故事后,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低声交谈道:“他一定是疯了,梦还不就是梦吗,幻觉只不过是幻觉罢了,它们不是真的,根本用不着在意。再说,那些为我们做工的人的生命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难道一个人没有看见播种就不能吃面包,没有与种葡萄的人交谈过就不能喝葡萄酒了吗?”宫廷大臣对少年国王说道:“陛下,我恳求您把这些忧伤的念头全都抛开吧,穿上这件美丽的袍子,戴上这顶至高无上的王冠。如果您不穿上王袍,人民又怎么会知道您就是国王呢?”

        少年国王望着他。“真的是这样吗?”他确认道,“如果我不穿王袍,他们就不会知道我是国王了吗?”

        “是的,他们不会认出您的,陛下。”宫里的那些大臣很肯定地说。

        “我从前还以为真有那么一些人天生长得就像国王,”少年国王回答说,“不过也许就像你所说的,但即使他们会因此认不出我,我也还是不穿这身长袍,而且也不戴这顶王冠,我要像进宫时那样走出宫去。”

        随后他吩咐左右全都退去,只留一个侍者来陪他,那是一个比他还要小一岁的孩子。他在清水里洗了个澡,打开一个上了漆的大箱子,从箱子里他拿出皮衣和粗羊皮外套,这些都是当年他在山腰上放羊时穿过的。他穿上它们,手里又拿起那根粗大的牧羊杖。

        身旁陪驾的小侍者吃惊地睁大一双蓝色的眼睛,笑着对他说:“陛下,我看见你的长袍和权杖,可你的王冠在哪儿呢?”

        少年国王伸手从攀附在阳台上的野荆棘上折下一枝,顺手把它弯曲成一个圆圈,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瞧,这就是我的王冠。”他回答说。

        这样穿戴好以后,他走出房间来到大厅中,大臣们都在那儿等着他。

        大家见他这身打扮,都觉得很可笑,他们中有的人还对他叫道:“陛下,臣民们等着见他们的国王,而您却让他们看到了一位乞丐。”还有一些人更是怒气冲冲地说:“他使我们的国家蒙羞,他不配做我们的主人。”然而,少年国王却对此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去,走下明亮的斑岩石阶,出了青铜大门,骑上自己的坐骑,朝教堂奔去,小侍者跟在他身旁一路小跑着。
看到此情此景,路上的百姓们都笑了,他们说:“骑马走过的是国王的小丑。”他们嘲笑着他。

        而他却勒住马,开口说道:“不,我就是国王。”于是他把自己的三个梦讲给了他们听。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男子,他痛苦地对国王说道:“皇上,你不知道穷人的生活是从富人的奢侈中得来的吗?就是靠你们的富有我们才得以生存,是你们的恶习给我们带来了面包。给一个严厉的主子干活是很艰苦的,但若没有主子要我们干活那会更艰苦。你以为乌鸦会养活我们吗?对这些事你会有什么良方吗?你会对买主说:“你要用这么多钱来买?”而同时又对卖主说:“你要以这个价格卖吗?”我敢说你不会。所以回到你自己的宫中去,穿上你高贵的王袍吧。你和我们以及我们遭受的痛苦有什么相干呢?”

        “难道富人和穷人就不能成为兄弟吗?”少年国王问道。

        “是啊,”那人回答说,“那个有钱兄长的名字叫该隐。”

        少年国王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骑着马在百姓们的喃喃低语中缓缓走过,小侍者感到害怕起来,也从他的身边走开了。

        当他来到教堂的大门口时,卫兵们举起他们手中的戟对他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除了国王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一听这话,他气得满脸通红,便对卫兵们吼道:“我就是国王。”说完把他们的戟推开,就走进去了。

        老主教看见他穿一身牧羊人的衣服走了进来,便吃惊地从宝座上站起来,迎上前去,对他说:“我的孩子,这是国王的服饰吗?我用什么王冠为你加冕?又拿什么样的权杖放在你的手中呢?我想,今天对你来说当然应该是个快乐的日子,而不应是一个受屈辱的日子。”

        “难道快乐非要用愁苦来装门面吗?”少年国王说。然后他对老主教讲了自己的三个梦。

        主教听完了这三个梦后,眉头紧锁,他说:“孩子,我是个老人,已进入垂暮之年,我知道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大千世界里还有很多邪恶的事情。凶狠的土匪从山上下来,掳去无数小孩,把他们卖给摩尔人。狮子躺在草丛中等待着过往的商队,准备扑咬骆驼。野猪将山谷中的庄稼连根拔起。狐狸咬着山上的葡萄藤。海盗们在海岸一带兴风作浪,焚烧渔船,还把渔民的渔网抢走。在盐泽地带住着麻风病人,他们用芦苇秆盖起小屋,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乞丐们在大街上流浪,同狗一起争食吃。你能够让这些事情不再发生吗?你愿意让麻风病人同你一起睡觉,让乞丐同你一起进餐吗?你会叫狮子听你的话,野猪服从你的命令吗?难道制造出这些苦难的上帝还不如你聪明吗?因此,我不会为你所做的事而赞扬你的,我要求你骑马回你自己的王宫中,脸上要露出笑容,并穿上符合国王身份的衣服,我要用金王冠来为你加冕,我要把嵌满珍珠的权杖放在你的手中。至于你的那些梦,就不要再想它们了。这世上的负担已经太重了,不是一个人就可以承受的。人间的愁苦也太大了,不是一颗心所能负担的。

        “你在这间房子里就是为了对人说这种话的吗?”少年国王说。他大步从主教身旁走过,登上祭坛的台梯,站到了基督像前。

        他站在基督像前,在他的左手边和右手边分别放着华丽的金盆,装黄酒的圣餐杯和装圣油的瓶子。他跪在基督像面前,巨型的高蜡烛在珠光宝气的神座旁明亮地燃烧着,燃香的烟雾绕成一圈圈蓝色的轻烟飘向屋梁。他低下头去祈祷,那些身着硬挺法衣的牧师们纷纷走下了祭坛。

        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了喧哗声,一群头戴羽缨的贵族们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握着出鞘的宝剑和闪光的钢制盾牌。“做梦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他们大声嚷道,“那位所谓的国王,就是那个打扮得像个小乞丐,给我们的国家带来耻辱的男孩在什么地方?我们一定要杀了他,因为他根本就不配统治我们。”

        少年国王再一次低下头去祈祷,祷告完毕他便站起身来,转头悲伤地望着他们。

        啊!看呐,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折射在他的身上,光线在他的四周织出一件金灿灿的华服,比那件为取悦于他而编织的金丝王袍更加美丽。干枯的枝条怒放出鲜花,那是比珍珠还要圣洁的百合花。干枯的荆棘也开花了,开放出比红宝石更红百倍的玫瑰。比上等珍珠还洁白的百合花,它们的根茎是由亮闪闪的银子做成的。比红宝石更红的玫瑰,它们的叶子是由金子铸造的。
他身穿国王的华服站在那里,珠宝镶嵌的神龛打开了,从光芒四射的圣体匣的水晶上射出异常绮丽的光。他身着国王的衣服站在那儿,这里便充满了上帝的荣光,连壁龛中的圣徒们也好像在动了。身穿国王的华丽衣服,他站在了他们的面前,风琴奏出了乐曲,喇叭手吹响了他们的喇叭,唱诗班的孩子们在放声歌唱。

        百姓们敬畏地跪下身来,贵族们收回宝剑并向少年国王行礼,主教大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颤抖不已。“比我更伟大的人已经为你加冕。”他大声说道,并跪倒在国王面前。

        少年国王从高高的祭坛上走下来,穿过人群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此时没有一个人敢看他的脸,因为那是一张天使的面孔。






吹水

为什么少年国王此时会这样美丽?

相信鱼油们读完这个故事,会被国王善良的心灵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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